发布日期:2024-09-28 14:39 点击次数:171
摘 要:
手脚跨文化体验的载体,吴宓《欧游杂诗》以“新材料入旧格律”为“文学创造之处死”,以拜伦《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为摹本,勾画路径中“琐屑有逸趣之事”。诗集刻画诗东谈主眼中的他乡,也组成西方文学阅读追想与现实游历的二重唱。诗笔不详,却在谈文论史中尽显吴宓的狂放倾向,迥异于其师白璧德对狂放办法的严厉批判,可例证中国粹东谈主怎么以文学的理性演绎他乡,以个东谈主体验择取西学。
枢纽词:
吴宓 《欧游杂诗》 《学衡》 旅外纪游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从清华学校到清华大学,教师学术放假轨制屡经盘问,手脚谨慎规程由校评议会决策通过。1930年头,身为《专任涵养放假条例》的鼓吹者之一,吴宓起意放假赴欧游学,致函时任清华大学校长的罗家伦“请放洋留学一年”。同庚9月12日,吴宓从清华园启航,乘火车经东北由俄入欧,至1931年8月16日从德国复返。
近一年的旅程中,吴宓游历了法国、英国、比利时、意大利、瑞士、德国等地,其间访学听课于牛津大学和巴黎大学,访晤理雅各(James Legge)后嗣、艾略特(T.S.Eliot)、庄士敦(Reginald F.Johnston)、伯希和(Paul Pelliot)等知名东谈主士。从1930年9月21日初始,吴宓途中“随处随时”以诗抒写“闻见感念”,成诗50余首,不息发表于《国闻周报》《大公报·文学副刊》,并在1933年5月结集为《欧游杂诗》,载于当期《学衡》杂志“文苑”栏。
《欧游杂诗》所属的纪游文学(或曰旅行写稿) ,通常书写旅行者暂别固有生活模式,涉足生分疆域,得到新奇领略,进而从头领路我方和寰球。正如龚鹏程在《游的精神文化史论》中指出,游东谈主远行代表了出离具体糊口之此世的行动, “旅客”的身份具有“在而不在”的性质,以远游表达自我转动的历程真谛。故此,筹商者对纪游文学的文化意涵多有发掘。其中,晚清以来中国东谈主“远游”的跨文化意味尤引东谈主爱护。比喻,有学者以为国外警戒酿成晚清诗歌中诗语与格式之间的裂痕;有论文指出近代奇女子吕碧城的旅欧纪行侧重“互异性”的别国形象。
比拟晚清旅外纪游翰墨,写于20世纪30年代的《欧游杂诗》是否传达了不尽疏通的跨文化瞎想?此外,同为纪游文学,纪游诗与纪行的互异不可忽视。正如田晓菲所见,文需要成立显而易见的逻辑开放,而诗不错将不相关的事物并置并创立关系。吴宓在创作《欧游杂诗》前也永诀“文重念念想,诗重情愫”“文主以理服东谈主,而诗则主以情动东谈主”。诗比文更能突显作者对异质文化的第一印象,更易于编织不尽合适逻辑的国外影像,照见作者理性背后的复杂心思。
一“文学甚合”拜伦
一如吴宓的其他诗作,《欧游杂诗》的格式为中国旧体诗。1923年,吴宓即以《论本日文学创造之处死》敷陈主张:“作诗之法,须以新材料入旧格律。……至新体口语之解放诗,其实并非诗,决不可作。”他高举“学衡”宗旨,对“新”执保留立场。
以旧体诗写欧洲之行,吴宓并非首开先河,他亦熟知同类作品的创作序列。1930年10月,他为《欧游杂诗》作“叙”称“吾国东谈主旅游欧洲作诗纪所闻见者”有康有为《欧洲十一国纪行》中附载各篇、吕碧城《信芳集》及李念念纯《旅欧杂诗》,稀疏短篇有汪荣宝“对月略能推汉历,看花苦为译秦名”等。吴宓与上述诗东谈主并不全止于神交。他曾戮力表达对吕碧城的仰慕,不意因致函言辞轻率而激愤这位刚烈女子。李念念纯则是吴宓死党,他1923年自欧返国便为《学衡》供稿,其《旅欧杂诗》即刊于此。另外,吴宓盛赞黄遵宪的诗作。他在1926年总第60期《学衡》上刊载《书东谈主境庐诗草自序后》, 1934年又在《空轩诗话》中称黄遵宪“乃晚世中国第一诗东谈主”,以为黄“以新材料入旧格律之主张,不特为前此千百诗东谈主所未能言者,所未谏言,且亦合于文学创造之正轨,可作吾侪继起者之南针”。黄遵宪之国外纪游诗可谓不拘一格;康有为的欧游诗时为楚辞体,时为五言或七言诗;吕碧城《信芳集》有诗有词;李念念纯《旅欧杂诗》五言七言兼备。而吴宓《欧游杂诗》除一组献给某西洋女子的英语散文体情诗外,余齐为五言诗。
吴宓以《杂诗·叙》证明了因何选拔五言古体。他1927年所作《西征杂诗》“感兴”起于英国诗东谈主拜伦的“长篇纪行诗Childe Harold's Pilgrimage之第三曲”。吴宓深感我方与拜伦“遭际经历不无一二雷同之处”,故《欧游杂诗》再次模拟此诗文学。此前,清华诡计留好意思生杨葆昌已将此译为汉文。杨译均为五言古体诗,每首16句80字。吴宓以为此与拜伦原诗“文学甚合”,便“亦用其体”写《欧游杂诗》。中国五言诗为什么在吴宓眼里会与拜伦《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相契合?
按通行文学史的叙述,拜伦大学毕业后获上议院世及议员席位,却因解放办法倾向饱受挖苦和孤独。1809年6月,他初始欧陆之旅,游历葡萄牙、西班牙、阿尔巴尼亚、希腊、土耳其等国。路径中,他闲居战斗社会各阶级,以文学创造求精神寰球的解脱超拔,不息完成《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第一、二章(canto) ,归国发表部分章节即暴得大名。1816年,拜伦因仳离而招攻诋,遂再次离开英格兰,游比利时,凭吊滑铁卢战场;溯莱茵河,入德国,抵瑞士,留居日内瓦湖畔,写下《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第三章。同庚10月至次年春,拜伦遍访意大利古迹,写下长诗第四章。
《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不仅是驰名一时的“旅行便览”,还与拜伦尔后完成的《异教徒》(1813)、《海盗》(1814)等作沿途被称为“东方叙事诗”,呈现“拜伦式好汉”群像。恰尔德·哈洛尔德是拜伦臆造的东谈主物,他聪敏而又叛变徜徉,在孤傲的挣扎中裸露自毁倾向。全诗四章中,吴宓尤其观赏第三章。1927年前后,他在清华留好意思诡计部考验“英文读本”,特以英语编印《天孙哈鲁纪游诗第三集易解》。杨葆昌应该即是在这课上战斗此诗,由此步入翻译。
《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在结构上主要承袭因斯宾塞长诗《仙后》而驰名的“斯宾塞诗节” (Spenserian stanza) ,每节9行,前8行动顿挫五音步(十音缀) ,末行动六音步(十二音缀) ,韵式为“ababbcbcc”。此诗体有两大特色:一是前8行中的连锁韵(interlocking rhyme) b韵将两个4行紧密趋附,增多了全诗的举座感和紧凑性;二是第9行的亚历山大诗垄断统共诗节谨慎,通常是全节内容的重点或转头,有时以警语格式突显驱散力度,并增多诗节韵律的变化,此在长诗中效果更显耀。第八、九行是双韵,使终末一行与前8行形成有机体。斯宾塞诗节因其叙事功能而被18、19世纪多位诗东谈主运用。
而中国五言古诗,一般以为肇源于乐府,格律不拘,用韵解放,可魁岸,可冲淡,可瑰丽,至李、杜后更是恢张多变。将它对应斯宾塞诗节似无充分情理。而吴宓写于1927年的《西征杂诗·附诗注》也标明这一中西比照其实特地偶而:
《内地旅行的描述短文》或《吴宓先生纪游》(标题源自拜伦) ———由100首七律(特地于英文诗中的斯宾塞诗节)组成的中国诗篇,为我1927年一月二月从北京至陕西西安府以及复返北京的旅行报谈,在某些方面,模仿拜伦所写《天孙哈罗德纪游》,尤其是第三篇章———这是试图极其快速地切实描叙、不务词翰、创作诗歌的着力,险些就在接受印象的逐一瞬时刻率易成章。
契合斯宾塞诗节的中国诗体是五言依然七律,就怕并无正解。但吴宓对拜伦的追慕委实经年经久。《西征杂诗》中,诗句“光明自异莱茵岸,封建如存中叶风”致意“《天孙哈洛德纪游》第三篇章:莱茵河故垒”;“封禅莫讥术士技,诗东谈主狂放亦阐述”则指涉拜伦。西安之行两年后、欧游前一年,吴宓读到杨葆昌译诗,唱和其利落松弛,于是他也以五言诗临摹拜伦。特等是杨在译诗引言中指出拜伦诗“式古神新”,这正是吴宓垂青的“以新材料入旧格律”。上述引文亦可见吴宓服膺于《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第三章的速写式写法。手脚“狂放反讽” (romantic irony)的代言东谈主,拜伦满意的诗风是精简狂暴,让“念念考的自我”以客不雅立场不雅照“理性的自我”。
直不雅印象先于反念念,这切合《欧游杂诗》的道理。吴宓在《附言》中声名“以陶情舒坦为主”,所叙“齐琐屑有逸趣之事”。他自陈贯注列国政事经济、学术念念想、社会东谈主生等辛勤问题,但“专书具在,国东谈主尽可取读”,即便要盘问,也会另为篇章而不入《欧游杂诗》。因而,《欧游杂诗》彰着不同于《帆海述奇》《乘槎札记》《泰西环纪行》等侧重先容西洋政事轨制、社会气象、肩负“睁眼看寰球”重担的晚清国外纪行。吴宓得以更为随心地描述欧洲,其神气恰似他所满意的另一位英国文学家萨克雷以《巴黎速写》(The Paris Sketch Book)不雅照巴黎。
雷厉风行模仿拜伦,默示着《欧游杂诗》立基于吴宓那不无偏颇的自我投射。托马斯·卡莱尔在《对付的成衣》(Sartor Resartus)中有句名训“合上你的拜伦,打开你的歌德”。依好意思国粹者莱昂内尔·特里林(Lionel Trilling)之洞见,此处的歌德不是写稿《少年维特之纷扰》时的歌德,而是阿谁积极乐不雅的歌德;与积极乐不雅相对的,正是创作《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的早期拜伦。而吴宓,却夸赞这个拜伦“嫉俗如仇”并引为同谈,可谓“一己之见”的狂放化解读。
二“新材料”与狂放情感
《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第三章题记援用了普鲁士王给达朗贝尔的信:“那么这种办法即是让你去想别的事;除了这个办法和时辰之外,也简直莫得其他良药了。”简直,拜伦此章极写诗东谈主寄情别国景致来解脱灾莫名境。那么,《欧游杂诗》在书写他乡时会呈示何种文学理念、怎么传达诗东谈主念念绪?
《欧游杂诗》中,吴宓从清华园启航时并不欣悦。第一段《由北平至伦敦(凡十七首)》首句即“邑邑不得意,休暇赋远游”,他袭用中国古代诗东谈主自哀感怀的笔调, “鹏飞渡沧海,壮志挟云浮”。黄节、浦江清等亲一又来践行,吴宓难抑判袂悲情,谈“短别不足悲,再拜谢亲一又”。出关满洲里,迷茫征象又让吴宓涌起国族之忧,叹息“河山失已多,国防安足论。吁嗟和战策,哀伤壮士魂”。
低垂千里郁组成整部诗集的底色,倒也随路径推展渐趋清静,与此同期,吴宓诗笔愈显平实以致肤浅。如《伦敦公园(第二首)》起句“伦敦多公园,海德称最巨”,《日内瓦湖景总叙》收笔“胜境绝东谈主寰,客游心情顺”……夷易诗句远多于奇崛稀有之句。吴宓对此亦有领路,特在《叙》中略自谦地证明:“予所为纪行诗,率齐依据事实,平铺直叙,不矜不饰。其病在枯竭凝练之功与高华之好意思。”1934年,凌宴池致函吴宓,赞《欧游杂诗》“朴古处大似初唐及汉魏东谈主语”,助威中有真倾向。“不矜不饰”的特色也切合《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拜伦开拔点承袭不少古香古色的词语以顺应斯宾塞诗节,但很快弃古语而用夷易语,杨葆昌自述译诗也要“造句勤苦肤浅”。
与平实作风关连,《欧游杂诗》恣意使用俗常语、新名词。以“言志”为旨归的文言诗属于中国传统文学中的崇高文体,而《欧游杂诗》不雅看、刻画他乡景不雅,将视野投向物资层面和日常生活,使文体与内容之间出现张力。出境后,吴宓先入俄国,其时仅有黑面包可食,于是吟诗“面包类猪肝,其味苦酸涩”。过乌拉尔山以西,欧亚判然,他刻画拜占庭式建筑“金塔葫芦顶,白壁多古寺”。接着,吴宓说俄国提倡工业,诗中接连出现“腕表”“剃刀”“照像馆”“机械”等当代颜色清楚的事物,似延续了晚清看寰球的新奇心。但对留好意思数年的吴宓来说,这不仅是他乡之眼的无领路,更是创作的自愿。
丰富的物资描写和当代语词,合适吴宓“新材料入旧格律”之鹄的。旅欧归国不久,吴宓即发表文章《论诗之创作答方玮德君》(1932) ,指出“新材料,则西洋传来学术文艺生活器物,及缘此而生之念念想情愫等,所号为当代之特征者是”。那么,《欧游杂诗》中的“新材料”触发了怎么的不雅感和情绪?
纪游关联着一龙一蛇的“不雅看”,作者只见其注释之物。沟口雄三即论及,晚清郭嵩焘和刘锡鸿同期驻英,不雅察对象相似而论断相异,前者鼎力鼓吹中国铁路缔造,后者却戮力反对,这在于他们各执其视角。《游的精神文化史论》亦指出,东谈主在看时,并不单看到一个物事,更同期看到事物和“我”之间的关系,此为视觉的交互性(reciprocal nature) 。吴宓自比于拜伦的一大原因,恐是他欧游前也经历了仳离风云。简介杨葆昌译诗时,吴宓言及拜伦1816年离亲事,可见其心结。情爱纠葛在《欧游杂诗》中频频浮现。吴宓游伦敦特拉法加广场,写《伦敦讷耳逊记挂碑》赞英国“皇家舟师之魂”霍雷肖·纳尔逊(Horatio Nelson) ,却笔锋一行写这位好汉“苦爱哈米顿,艳史风骚袅”,且在诗后胪陈纳尔逊与汉密尔顿夫东谈主婚皮毛爱而弗成相守的悲催,字里行间投射吴宓我方的遭际。《游莎士比亚故我(第二首)》记载吴宓访问莎士比亚细君合墓,曰“伉俪多猜嫌,野史传琐故”,诗后证明莎翁“违心而娶”“不喜其妻”。《爱丁堡司各脱记挂塔》附注沃尔特·司各特“生平劳动,今不具述”,偶而却深有感触地先容司各特的情事:
自昔文东谈主之爱,齐如醉如狂,而少成效。以常东谈主多重实利,未能了解文东谈主之精心。然文东谈主之爱,虽在实际生活中失阑珊空,于其诗文著述中则多截止。固不特司各脱为然也。
吴宓自视为这些逸事遗闻中的主东谈主公,用欧洲文化景不雅来界定我方的生活和情念念。恰如约翰·伯格(John Berger)《不雅看之谈》(Ways of Seeing)所察———东谈主不雅看事物的方式,受学问与信仰的影响。
晚清纪游偏重中西互异,吴宓则更倾向于端视欧洲列国之间的分殊。总体而言,诗东谈主心思随行程西进而渐趋舒朗。甫入欧洲境,吴宓笔下俄国征象一片抑郁, “高干叶黑青,蛮横若可怖。有如厚集军,荷枪严敌赴”。离开俄国“波兰笑迎东谈主,入境心情霁”。尚未入德国,仅火车上急忙一瞥,吴宓即料定“明日德意志,整洁为世先”。行将离开德国踏上归途,他写《德累斯顿大公园》深表不舍,在这“颇兼英法胜”的“大公园”里“将归心如捣”“解脱未易言,游赏惜有竞”。
《欧游杂诗》写伦敦,聚焦特拉法加广场、泰晤士河、圣詹姆斯公园等区域,总体图景绿意盎然、舒展壮好意思。这不同于多位英国作者的伦敦不雅感。查尔斯·狄更斯发悔怨说特拉法加广场丑陋不胜。与吴宓有错杂的T.S.艾略特曾赴任于劳埃德银行,场所街区康希尔是伦敦乃至全寰球金融中心。此地彼时已无住户住所,东谈主们借助铁路等群众交通坎坷班。艾略特每天看到郁勃伦敦这一隅而酝酿出《荒野》,模仿但丁《神曲·地狱》来描写以伦敦为代表的都市生活,其笔下的泰晤士河恶浊萧疏。险些与吴宓欧游同期,乔治·奥威尔1933年出书的《巴黎、伦敦险阻记》也刻画了伦敦生活的恶运面,并苛刻通过立法改善伦敦穷人的生活境遇。相形之下,《欧游杂诗》选择了印象式的旅客视角。
这部诗集尤其嗜好巴黎。1930年9月27日晨,吴宓抵“烟雨层城匿”的巴黎,吟诗似透着笑意“好意思艳兼和洽”“民俗称都雅,文物盛雕饰”,令他忆起李念念纯《巴黎杂诗》弥觉清晰。1931年春,吴宓按策画离英赴法国巴黎大学访学。《吴宓日志》亦称“深感其好意思。盖雅素而尊严,极雕琢考究与叮咛合谐之致。街衢之广,河桥之宽,灰色之屋宇,浓绿之园树,素蓝之天外———凡此种种,逢迎而成巴黎之好意思,为寰球中所独到,异乎其他都市也”。吴宓从卢森堡公园分析出法国文化的优厚性, “尺度仪象遵,界画繁密好。聚散准物情,正反明理谈”“融通智谋力,术艺若神造”。吴宓每晨赴法盟上课,走动横穿卢森堡公园,林池在大雪中口角分明,点线交错。他叹息法国公园遵程式而寓匠心,在组诗后附言:
法兰西东谈主为世中极颖异之民族,长于念念辨,最重千里着冷静。即其园林之布署,亦喜以“几何学之精神”行之。卢森堡公园之格式及性质,与凡尔赛及枫丹白露等处之园实同,齐可为法国式公园之代表。而与英国式公园之纯任当然,为广博之草场者迥别。
很难断言,吴宓是亲历巴黎后有此不雅感,依然此行碰巧印证了他心中的法国和巴黎。据《吴宓日志》,欧游前的1930年9月1日,他发函毛彦文,附“所作《巴黎梦影录》演义二篇”。此演义今不见,但可知巴黎早就带给吴宓梦与影的文学瞎想,《欧游杂诗》所绘的正是他所期待的。
巴黎被吴宓记住的是最光彩照东谈主的一面,徜徉在这些街区的法国东谈主通常也以细密多礼示东谈主。《欧游杂诗》中,法国眩惑诗东谈主的不仅是景致,更是东谈主。《巴黎卢森堡公园》组诗第三首夸赞林间情侣“睥睨多英强,丰盈兼窈窱”,此与《吴宓日志》对法国女性的不雅感一致, “士女艳装丽容……容色姿态衣饰之好意思,尤令东谈主心醉神移”。
《欧游杂诗》对欧洲诸国景物与东谈主的歆羡,消失着诗东谈主对母国的负面评价,这在《吴宓日志》中败露无遗。1931年5月13日,吴宓对陶燠民谈及西洋事事跳动中国, “尤其普通学识及立身行事待东谈主之礼仪限定。中国东谈主则既无学识,尤乏诚实,徒以机械造作相尚”。同庚6月3日,吴宓与刘真如游枫丹白露,直赞“何殊瑶池”,然“又念如斯之市井屋宇,中国何得而有”。7月16日,吴宓访慕尼黑圣母教堂,他颂扬慕尼黑城宏丽幽静,激赏教堂内女声齐唱, “念中国东谈主之枯竭简洁宗教情感,证以贺麟君之言,益觉欧洲之精神好意思丽之高,使宓留念不忍去,而归后必更嫌中国之不可居也”!两天后,吴宓来到纽伦堡,觉此地又胜过慕尼黑, “城垣最为宏丽……以北京之紫禁城比之,真愧死矣”!与写意烂漫的诗比拟,日志为欧洲之行提供了更为密致的注脚,也容纳了他乡之眼的多防御角,举例《吴宓日志》叙写了巴黎“闹闹攘攘”的一面,并料定“清华生活,兼中西之长,实最舒心便利者”。
通过“新材料入旧格律”以好意思化别国形象,《欧游杂诗》切合了《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第三章诗句:“为了创造并在创造中生活得更汜博,咱们把种种幻想变成具体的形象,同期照着咱们幻想的生活而生活,简而言之,就象我如今写着诗行。”于是,《欧游杂诗》所传达的别国印象懒散出狂放情感。
全诗屡次聚焦欧洲列国宏阔征象。第一段第十三首写莫斯科, “过午莫斯科,西来第一城。轻剽窥新俗,雄阔想旧京。长林远围绕,广路直纵横。乐厅小剧院,巍峨近望衡。” “窥”,意味着取景于小孔或漏洞,所见却渲染以“雄阔”“广”“纵横”“巍峨”,壮不雅格式呼应着莫斯科在行程单上的“第一”。1931年春,吴宓跟从某旅行社在半个月内遍历意大利名胜。《欧洲杂诗》第五段《意大利》的第一首《登山望罗马全城》,就表达了他登顶贾尼科洛山(Mt.Janiculum)所感, “千年古罗马,天地此中心。政教立世极,末日始登临。七山俯全城,壮丽宫阙深”“长河明玉带,野树连高岑”。此处有加里波第立马像鸟瞰全城,吴宓“叹为壮不雅”,戮力刻画罗马城在时空上惟一无二的高远伟岸。第七段《德国》第一首《海岱山》写海德堡有大格式,首句“崇山夹明河,一线极幽邃”突显宏不雅视角,第四句“巍然中古式,堡垒临高岑。河明东谈主亦智,山崇志凌云”则强调建筑与东谈主的崇高。凭据以赛亚·柏林的归纳,这些无疑体现了狂放办法的一大表征———崇古尚远。
《欧游杂诗》不仅直抒对拜伦的追慕,还有对卢梭的观赏,狂放基调可想而知。吴宓亦不婉言其为文、行事的狂放作念派,他在日志中颇为自许记载陈寅恪“知宓人性狂放”,并坦言“Romantic,乃系素性,未游好意思前即已如斯”。赴欧前一年,吴宓发表《评顾随〈无病词〉〈味辛词〉》,论及中国文化与西洋狂放办法的异同:
所谓狂放者,非仅儿女艳情。举凡奇伟之念念想,仁侠之行事,超乎平凡、迥异庸俗,而绝去功利自利之见者,齐属于狂放之边界。中国旧日之文学中,枯竭晚世西洋文学中之所谓狂放特质。然中国古东谈主以身殉谈之义,及历代斗志奋斗忠孝节义之行,悉是狂放。如仅以饮酒狎妓为狂放,渺乎小矣。西洋晚世之狂放办法,其身分凡二:一曰尊崇女性。以所爱之女子为渴望之录用。二曰阐述当然。以一己为当然之友而东谈主类之敌。前者发祥于基督教之崇祀圣母马利亚及中叶之骑士歌者,后者发祥于文艺恢复以来之顶点个东谈主办法与十八世纪卢梭等之返乎当然之说。自西洋文学传入中国,此二狂放身分乃影响中国文学。
白璧德在《中国的原始办法》一文中指出:“历史上最接近于以卢梭为最辛勤的首领东谈主物的开放的大约是中国早期的玄门开放。”他不仅反对狂放办法,也反对中国文化中的狂放办法特征。而《欧游杂诗》标明,吴宓手脚白璧德的忠实学生,虽以“以新材料入旧格律”等作念法来实行文化保守办法,却对狂放办法阐述备至,未对敦朴亦步亦趋。这种偏移,正是跨文化之诗与念念的通融。
三“读书探胜境”
比年来,晚清民国粹东谈主的西学阅读史筹商颇风行,从《吴宓日志》《吴宓自纪年谱》《西洋文学精要书目》等材料论列吴宓读书生涯的著述亦早已有之。但日志、书目等记载大多经由作者本东谈主的“重建”,不免组成局限。而《欧游杂诗》以诗心的“兴之所至”,留存了吴宓“无领路”的西学烙迹,使东谈主得以编织这位中国比较文学之前驱的阅读史,由此推想彼时中国粹东谈主对西方文学的接受达致多么广度和深度。
《欧游杂诗》的潜文本即是一部个东谈主阅读史,吴宓带着西方文学的阅读警戒去游历并书写我方的欧洲见闻,这恰能以《海岱山》中“读书探胜境”之句来抽象。
吴宓这次赴欧,本就以“在巴黎大学筹商文学史编辑法”的访学口头央求,理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1931年1月21日,他在英国写日志谈:
独至South Kensington,游Victoria&Albert Museum,尚未遍览。深觉不到欧洲,不知西洋文学历史之清晰。又念念吾国私费留学生,即不纳费入校,专住伦敦、巴黎等名都,终年至藏书楼、博物院不雅览,亦是真实之栽植。
此言清楚出吴宓将欧洲之行与西方文学历史互相考证,而《欧游杂诗》正展现了他乡行程与已知文本的二重唱。
过境波兰,吴宓闻见“此邦擅方言,生女尤好意思慧”,想起“幼读说部书,侠情殉伉俪”。此是指法国作者贝纳丹·德·圣比埃(Bernardin de Saint-Pierre) 1788年发表的演义《保尔和薇吉妮》(Paul et Virginie) , 1913年由林纾和王庆骥以《离恨天》为名出书汉译本,称作者为“森彼得”。在吴宓的追想中,这部演义文牍18世纪90年代波兰爱国志士“哥修士孤(Kosciuszko)起兵谋孤独不成,镇静就死。其聘妻儿依萨力抗父命,卒亦以身殉夫”。他“其时读之颇为感动”,以致将这份阅读体验融入他在波兰的惊鸿一瞥。
初睹伦敦街景,吴宓以诗句坦陈“名字齐闇练,风俗资涉采”,初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前却已在纸上对这些地名熟悉了多量回。斟酌异质文化的阅读追想,通常会为他乡实际所见披上一层诗意面纱。查令街桥下,吴宓见一憔悴老东谈主,有感而写下《伦敦诗丐》:
河边一衰翁,俯伏指画地。粉笔飞彩色,写诗殊工整。
上言爱是空,下言德得手。幼年贾达登,饮酖甘自弃。
吟诵不救穷,待洒同情泪。旋知酒家佣,休闲口腹累。
录诵前东谈主作,识词不明意。嗒然不明意,饼金为翁赐。
老东谈主卖诗营生的日常,在吴宓眼中具有哀婉有味的诗意。险阻“诗丐”令他想起才华横溢、17岁即孤贫圆寂的英国诗东谈主“贾达登” (Thomas Chatterton)。吴宓付给老东谈主两先令,请将当日诗作抄一份给他。“诗丐”赶快陶然,因其时未有纸笔,约好回家抄好再寄至吴宓下榻的旅舍。其后吴宓并未收到这份诗钞,仅波折得知老“诗丐”已迁走。恰似堂吉诃德总要把泛泛遇到构想为骑士演义里的历险,熟悉英国文学史的吴宓渴慕在伦敦有奇遇,对街头的险阻卖艺者怀有狂放化的谈德期待。
在伦敦,吴宓常以心中的文学、历史舆图与实景对照。《伦敦公园》中, “初学见好汉,戈盾壮腰膂”写海德公园东南角的阿喀琉斯像;见“蛇湖掉小舟,鸥鹭同容与”,吴宓想起雪莱首任浑家1816年投此湖而一火;肯辛顿公园南端有维多利亚女王为一火夫阿尔伯特所建的记挂亭,吴宓叹息“君后爱何虔,方亭镇灵圉”。
吴宓在欧洲打听了多位文学家的故里故园,使“欧游”成为文学之旅。1930年10月,他游不雅克里斯蒂娜·罗塞蒂故宅,留住未完篇的《罗色蒂女士出身百年记挂》,叹息“君生满百年,君没我始生”“旅址君旧宅,昔梦尚回萦”。同月,吴宓与郭斌龢等东谈主同游斯特拉斯福,写出《游莎士比亚故我三首》。第一首肇端“秋雨肃费劲,言访诗王里”,称莎翁为“诗王”是模仿托马斯·卡莱尔等东谈主的提法。第二首末句“身材等秕糠,荣名何所顾”,接管了本·琼生、约翰·弥尔顿等东谈主的不雅点———“作者以文章显于百世,荣宠当然归之。不待立碑铸像,邀誉受封也”。由此,这部纪游诗成为重重叠叠的文学月旦史。
在牛津,吴宓写出《牛津雪莱像及遗物三首》,钩千里雪莱1810年入牛津大学之事。他自陈“少读雪莱诗,一往心向慕”, “君身有仙骨”“君爱如小儿”;津津乐谈雪莱与第二任浑家的遗闻“玛丽结齐心,绣盒藏发丝”;说起马修·阿诺德对雪莱的雅赞。吴宓在爱丁堡度圣诞节,又想起“昔读欧文记,圣诞多感怀”。
《欧游杂诗》所载的文学朝圣之途中,拜伦和卢梭最把稳。1931年4月,吴宓至瑞士日内瓦,此地正是《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第三章的辛勤布景,他按纳不住快活,《欧游杂诗》第六段《瑞士》的5组诗全以“日内瓦”为题头。其二《日内瓦湖上熙隆堡》惊羡“东谈主间此仙源,岂陷劫尘里。战血染碉楼,黑冤千里狱底。画盾献由衷,系镣存谈揆”。弗朗索瓦·彭尼瓦尔(Fran9ois de Bonivard)发表异见,惹恼熙隆堡主东谈主而被囚于堡中地牢,这是吴宓从拜伦之诗《熙隆堡的囚徒》(The Prisoner of Chillon)中读来的史事。他又见骑士室中徽章上多绘饰以心形,故在诗后附言“拜轮Childe Harold《天孙哈鲁纪游诗》第三部第四十九首所叙,得其实证矣”。
拜伦与卢梭交织于日内瓦湖东端北岸的克拉朗,吴宓至此而徘徊瞻仰。其诗《日内瓦湖上克拉朗》吟诵“好意思极克拉朗,爱情锺此地”“艳侣得齐心,忠良居何异。芳树认无极,林墅宁捐弃。拜轮旅址详,卢梭说部记。景物动遐念念,诗成欲谁寄”。克拉朗为卢梭所恋华伦夫东谈主的出身地,亦然《新爱洛伊斯》的女主东谈主公朱莉所嫁之夫沃尔玛的家。吴宓走进克里特堡,牢记《新爱洛伊斯》中朱莉与情东谈主常在栗树下幽会, “今园中树木甚多,竟弗成知何者为其时之栗树”。拜伦1816年在瑞士的寓所离克拉朗不远,《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第三章“He who has loved not, here would learn that love”等句即咏此地。吴宓想起杨葆昌的译诗“伊谁不识爱,来此必知音。会使心灵间,茁壮起火滋。伊谁识秘奥,瓦解更无涯。都因始终爱,贮蓄即在兹”,直叹“恨不偕杨葆昌君同来此一游”。吴宓游克拉朗,咏叹拜伦对卢梭的咏叹,组成诗中诗的套叠。
日内瓦是卢梭的出身地,《瑞士》第五组诗专写“日内瓦卢梭像及遗物”。吴宓在卢梭岛见到立于1838年的铜像“日内瓦之公民卢梭”,组诗第一首吟卢梭面相是“姣媚同浪子,朴拙类村婆”。西学之浸染,使吴宓对卢梭劳动、念念想及影响了然于胸, “生涯历鄙久,情智欠通和。貌寝意则扬,援笔俨挥戈。布衣胜贵爵,百世仰文魔”。在此,吴宓以“文魔”这一个性透彻的封号对应莎士比亚的“诗王”之称。组诗第二首,吴宓访卢梭祖宅,聚焦卢梭生平。他以寥寥数十字谈出卢梭从“早岁谱乐歌”到“自忏十二卷,影事目下过”,其精真金不怕火进程非寻常旅客所能为。吴宓又参不雅日内瓦大学的卢梭记挂馆,以第三首诗论卢梭在后世的回响,不免拿起白璧德对卢梭的批判, “吾师忧今乱,邪说荡民情”。吴宓在诗注中说“白璧德师指摘卢梭之学说特地影响,最为确实澈底。拜轮论卢梭之性行,亦纲兴目张。而今法国东谈主士,尤多责诋卢梭者”。但吴宓在此诗中并未侍从白璧德以古典办法伦理批判卢梭的狂放办法,而是颇为清爽地知东谈主论世———“君说甚骄贵,君才实峥嵘”“顺逆孰为善?推挽互常争。时变由天运,寒儒猎大名。独到耿介士,松竹甘遗荣”。
对吴宓来说,这类“读书探胜境”是欧游题中应有之义。在1931年7月11日的日志中,他沿《恰尔德·哈洛尔德纪行》第三章的行程,乘游艇溯莱茵河而上,叹息“岸边虽多古垒,然已尽失其荒凉奇险之致与争夺战伐之景,直如花坛中之太湖石点缀”。吴宓更怀恨同船“杂坐一大群好意思国男女中,殷殷谈交易或旅游之俗务琐事,实使东谈主毫无诗意,毫无吊古之情念念”。坚执将行旅与访古凭吊承接,借山川宫阙构筑渴望寰球,以诗心感应历史的回响,这是中国文人传统与欧洲狂放念念潮的交织。
四“两月成故我”
纵使熟稔西方文学史,但以中国五言古诗纪欧洲之行,《欧游杂诗》这种格式与内容之间的张力,使吴宓不免像晚清诗那样以中国文化警戒传达他乡见闻。
《伦敦讷耳逊记挂碑》刻画纳尔逊“拄剑立华表”,以中国传统建筑物“华表”形容纳尔逊记挂柱。进而,吴宓讴歌纳尔逊的深情和忠勇, “临战写情书,龙蛇飞夭矫”,这是欧洲战场与中国谚语的嫁接。“伤哉海克多,国祚终难绍”,对抗拿破仑的纳尔逊如同特洛伊好汉赫克托耳,而“国祚”却中国颜色清楚。《游莎士比亚故我》第三首,吴宓以当代名词“记挂堂”开篇,接着写莎士比亚铜像“眉宇憺威棱,隐含百世忧”,这里彰着化用了中国古诗“生年不悦百,常怀千岁忧”的惯常表达。《爱丁堡司各脱记挂塔》渲染司各特之笔力:“淝水草木动,昆阳风沙曚。说部最越过,讴颂及妇僮。……桃园共日月,梁山仰穹窿。”以“淝水”“说部”“桃园”“梁山”等词形貌司各特的历史听说,无疑是一种跨文化的解读方式。
《日内瓦湖畔斯达尔夫东谈主故宅》第一首概述斯塔尔夫东谈主生平,吴宓借《史记》叹贾谊的名句“才命两相妨”,痛惜她“福慧谁兼有?才命果相妨”,又以“瑶章”形容其著述。斯塔尔夫东谈主遭拿破仑畏惧而屡遭充军,吴宓赞她“冗忙志挣扎,伫看暴秦一火”。第二首切入斯塔尔夫东谈主旧宅,其父为瑞士银众人,后担任法王路易十六的财政大臣,吴宓因此称她“外家一脉传,守礼德泽长”。简言之,欧洲文化景不雅与中国传统见识、预料、典故、伦理不雅混融于《欧游杂诗》。
这既是“以新材料入旧格律”,更所以中国眼不雅西洋景。日志也标明,吴宓欧游途中屡次由别国逸想中国。他尤其热衷比较法国与中国,以为两国“齐好意思丽旧邦”,仅仅“今则枯荣治乱不同”。游访文化遗址时,吴宓频繁进行学理层面的跨文化比较。他参不雅席勒旧居,以《花月痕》中韦痴珠与韩荷生比诸席勒与歌德, “有遇有不遇,有幸有难过,然二东谈主之资禀才力亦有差别”。他不雅歌德故园,惊羡歌德当得起杜甫诗句“智穷造化理,学贯天东谈主际”。歌德的浩瀚学识和精勤工力,令他自惭“吾侪于中西文化,均未能千里酣寝馈、悠游涵泳于其中,则吾侪欲学Goethe,诚为不可能者矣”!可见,《欧游杂诗》及日志中的跨文化比较,实折射了学衡派对学贯中西的盼望。
由他乡之眼,《欧游杂诗》频繁传达出一种中西混搭、新旧杂陈的历史不雅。如《爱丁堡故宫见苏格兰女王玛丽遗像及所居处作诗吊之》第二首写苏格兰女王玛丽·斯图亚特“艳色为祸水,权势召奸邪”;第三首刻画伊丽莎白一生与玛丽的斗争“日月不双照,风雨摧流霞。妒色情何切,安国智足夸。……荣枯各有命,同气尚莩葭”。吴宓在诗后附注指出:“伊利萨伯忌玛丽之好意思,又畏其才。且按上帝旧教律,伊利萨伯之母,乃前英王亨利第八之妾,僭窃王位。而玛丽以自己胤系,应兼为英祯祥国王。”称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为“妾”,意味着吴宓以中国旧时目光看待基督教婚配轨制;赞好意思珍贵玛丽,称伊丽莎白一生“僭窃王位”,而不深究宫闱秘闻背后的上帝教与新教之争,又透露着中国传统学术视角与欧洲狂放办法史不雅的接榫———吊唁封建宗法社会,阐述个东谈主直观和情感,深描历史东谈主物的个膂力量,热衷于形象性地刻画历史景色以表达个东谈主边幅。
《欧游杂诗》上述种种跨文化的特质聚积体现于吴宓对牛津的歌颂。第二段《英国》中,以牛津为主题的诗有6组(共10首)。《牛津大学满足总叙》发轫即“牛津极静好意思,阳世一乐土”,继而写其校园景不雅的陈腐隐秘, “真有辟雍意,如见泮池存”,将牛津之悠久与中国古代官学“辟雍”“泮池”稠浊口角。
吴宓游访牛津时,值第一次寰球大战11月11日和谈记挂日(Armstice Day) ,由此写下《牛津欧战记挂三首》,中有诗句“执戈卫社稷,死生同荣宠”“君民同降福,世平国祚永”“牛津称太学,诗书文化种”“经世将相才,寰宇国徽奉”等。并在诗后附注:
2018香蕉在线观看视频牛津大学为英国国粹,亦寰球文化中坚。……牛津所养成之东谈主才,不重博学,而期于修身立行,经世致用。所谓酿成大英帝国之工匠(Empire-builders)是也。牛津以相沿闻于世,盖其精神惟重口角,不计利害。宁为义死,不屑苟全。行其心之所安,坚定不渝。绝异于顺应潮水,揣摩风俗者。……昔当一六四二年,英国清教徒翻新大战。英王查理斯第一退驻牛津,以大学为行宫。王居圣体学院,后及大臣分居他所。于是牛津大学师生,激于忠义,奋起勤王,据城遵照。
这三首诗及诗注至少传达了三层意味。其一,吴宓以“社稷”“太学”“勤王”等中国传统概读书写英国牛津精神。其二,吴宓垂青牛津“修身立行”“相沿”,突显了学衡派的文化保守办法立场。其三,以“君民”“国祚”“勤王”描述牛津师生对查理一生的捍卫,似是中国传统政事不雅与西方狂放办法史不雅的杂糅。
在牛津,吴宓也进行着“读书探胜境”之旅。《牛津雪莱像及遗物三首》以牛津大学藏书楼所藏雪莱遗物为痕迹,钩织出雪莱生暖热文学事迹。《牛津大雾》笔力得意,可谓《欧游杂诗》中一佳作,吴宓从往日所见英国诗与画中得到灵感:“盖浓雾乃英国之特色。予至英国,然后知夙昔所见英国画家及文东谈主诗东谈主所刻画者之清晰工妙也。”在《牛津大学公园散布》中,吴宓凝视“尖塔远浮桅”,而他欧游技艺对塔建筑的爱护,还体现于组诗《爱丁堡司各脱记挂塔》。究其缘故,吴宓已在诗注中证实:“夙爱诵赖慈女士(Winifred M.Letts)《牛津尖塔》(The Spires of Oxford)之诗。曾译登《学衡》杂志第九期。……仰视尖塔,悠悠身世,不禁叹息系之矣。”终末,《牛津大学满足总序》以“半载急忙往,毕生系梦魂”收尾。《由牛津赴爱丁堡》开门见山说“含凄去牛津,两月成故我”。
《欧游杂诗》对牛津的不舍,浓缩了吴宓对这趟欧洲之行的留念。同为他乡,好意思国却遭到吴宓诸多恶评,其留好意思技艺的日志频频讥刺好意思国风貌之伧俗。枢纽大约在于,仓促游不雅有别于深度留学,还来不足沾染当地的尘埃。更枢纽的是,在东谈主文学者眼中,欧洲历史文化之深厚自非好意思国所能及。尤其对吴宓这么一位文化保守办法者而言, “新知”几同于“洋化”。而《欧游杂诗》以文学的理性展示了这份对他乡文化的择取和演绎。
本文作者:余婉卉
本文载于:《文学指摘》2018年第5期文爱 聊天